岳陽市外國語學校初二130班的孩子們，在1月30日這天一夜之間長大了。

當天12時,130班班主任、語文老師劉曉紅因腦溢血搶救無效去世。醫院ICU外，聞訊趕來的同學們紛紛失聲痛哭：“考了第一再也不能和劉老師說了……”“劉老師再也不能給我們上課了……”

17時許，劉曉紅躺在擔架上被抬進電梯，即將被送往殯儀館。有同學大喊一聲：“趕快走消防通道！還能送劉老師最后一程！”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如夢初醒，撒腿狂奔，消防通道內交雜著急切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。

同學們趕在老師被抬上車之前趕到樓前，紛紛跪下，沖著逐漸遠去的車大聲呼喊道：“劉老師再見！一路走好！”

“那天，文靜靦腆的女生哭成了淚人，平日里喧鬧的男同學也默默紅了眼眶。”悲痛不已的130班學生王紫菡回憶道。

春風

“如果您再讓我當語文課代表，我再也不會拒絕了。我一定會當好您的小幫手，好好地配合您的工作。在您的教育和幫助下，我的語文成績慢慢提升，我也更自信了。”2 月10日，提起劉老師，130班學生劉子棟懊悔不已。

“我今天被劉子棟實名‘嫌棄’了。”一天，劉子棟的媽媽周想收到劉曉紅的信息。她知道，兒子語文成績并不優秀，所以不自信，不敢答應老師當語文課代表。

在之后的學習中，劉曉紅抓住每一個小進步鼓勵劉子棟，提高他的語文興趣，讓他變被動為主動學習。當劉子棟數學考試拿到滿分時，劉曉紅熱情地提出請他吃飯，并寬慰有些緊張的他：“課堂外我們就是朋友，你放開吃，學習生活上有任何問題，也隨時來找我。”當劉子棟與同學偶爾發生口角起沖突，劉曉紅也只是溫柔地聆聽青春期的孩子們講述事件經過，耐心講解道理，撫平孩子的沖動，教會他們“冷靜下來處理問題”。

“劉子棟的語文成績從60多分穩定到90分以上，劉老師功不可沒。”周想一提起劉老師便稱贊不已。

在同學們口中，劉老師“溫柔、耐心、愛笑，從不區別對待成績優秀的和不理想的同學”。130班學生朱子龍在送別老師的文章中寫道：“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，那些烈日下的小樹，那些秋風中顫悠悠的果實，都沐浴您淋漓的愛意。正如您的微信名‘愛愛小樹’，您似溫暖的春風，撫慰著猶如一棵棵稚嫩樹苗的我們。”

130班學生凌銘皞在入學考試中，作文只寫了寥寥數筆。劉曉紅很擔心，害怕他在心態上有問題，于是在開學第一個星期便把凌銘皞的媽媽歐陽冰清請到了學校。歐陽冰清告訴劉老師，凌銘皞是內斂、“佛系”的孩子，有些不善表達。劉曉紅鼓勵凌銘皞：“期中考試如果你語文考得好、作文寫完了，劉老師就送你一個禮物，隨便你挑。”

雖然期中考試沒能拿到禮物，但初二這年，曾經作文寫不滿一頁紙的凌銘皞已經能寫出詞《如夢令·憶》用以紀念老師：“常記卮言期頤，卻見椒蘭熒惑。歲盡長嘆兮，妙鬘未現皓首。憯懔，憯懔，流盡冕裳芳華。”下筆數語，心中千言。

1月30日上午，130班學生彭芳祎準備拿媽媽的手機聽音樂，卻看到班級群里的消息：“劉老師在醫院”“一路好走”……

一個個字眼像一道道閃電劃過，彭芳祎慌忙拿著手機向父母求證。“爸爸的話讓我徹底驚醒：劉老師真的去世了。我沉默了，我閉上雙眼，我默哀。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，除了驚愕，除了傷心，我甚至有點恐懼，那個滿臉笑意、滿眼愛意的劉老師就這么離我們而去，她怎么舍得？我怎么舍得？”彭芳祎內心翻江倒海。

彭芳祎一邊流淚一邊寫下文字：“流淚，不語，都無以言表我心中的哀傷。只愿您在天堂依舊有著燦爛的笑，別牽掛，我們會成長為您期待的樣子！”

“得知這個消息后，我的腦袋像是被誰打懵了似的，劉老師平時那么健康，那么熱愛鍛煉，我不敢相信！”130班學生徐雨霏得知后，反復大喊“不可能”，在母親的勸慰下才接受這個悲痛的事實。

記者采訪時，仍有許多學生哽咽難言，翻看照片就淚濕了臉龐。劉老師走后，130班的家長們強忍悲傷，收集劉老師生前的照片、視頻，孩子們紛紛寫文章紀念，只為送劉老師最后一程。

清泉

“劉老師好，又是我。我在等著第一個到辦公室的你。”曾經，每天早上，130班學生、俄羅斯學生馬克西姆·加寧都會在辦公室門口迎接劉曉紅。

問好后，馬克西姆會拿出筆記本，向老師請教他在晚上學習中遇到的不理解的漢語詞匯。劉曉紅一般先教他讀，然后用通俗的語言解釋，借助打比方、找近義詞、找反義詞等多種方法向他講解，直到他聽懂。

一年下來，馬克西姆問了不少問題，劉曉紅明顯感覺他的詞匯量增加了很多，理解應用能力也提高不少。一天早上，他問了“慷慨淋漓”“耀武揚威”“姍姍來遲”“沉默寡言”等詞語，然后說：“懂了，耀武揚威就是炫耀；劉老師和我是沉默寡言的反義詞……”劉曉紅驚喜地發現，這個“歪果”學生可以用漢語開老師的玩笑了。

在班里，最愛問問題的是他，課業負擔最重的也是他。他每天上午到學校上課，下午和晚上要上俄羅斯的網課，還要盡量完成各項作業。上學期的網課考試，滿分1700，他考了1689。馬克西姆他沒忘記告訴曉紅：“劉老師，我也是學霸哦！”

亦師亦友亦親人，傳道受業解惑矣。在劉曉紅的因材施教、循循善誘下，她的班級成績也結出碩果。2017年，她帶的107班29名學生，28名考上重點中學；2020年，她帶的119班35名學生，31名考上了省市重點中學。

130班初一入學時，同學胡婷雅自告奮勇，站出來管理自習課紀律、幫助同學們站隊，劉曉紅看在眼里：“胡婷雅，你愿意當我的班主任助理嗎？”從此以后，胡婷雅開始幫忙登記作業情況、值日并分擔班長工作。

誰也不知道，成績優異的老師小助手胡婷雅曾經十分害怕老師：“我的某位小學老師很嚴厲，一直不喜歡我，還說我是‘反面教材’。是劉老師把我從‘深淵’拉出來。”

胡婷雅和劉曉紅住得近，劉曉紅總是承擔起主動接送的任務。“我學習比較浮躁，考試經常因為馬虎丟掉不該丟的兩三分，而劉老師每次考試前都會讓我沉著下來、冷靜做題。”胡婷雅想起劉老師，回憶里滿滿都是溫柔，“用語言形容不來的好，感覺人世間的優點都在她身上。她只會把同學們的優點無限放大，從來不會把缺點放大來說。”

除夕那晚，胡婷雅又夢到了親愛的“曉紅姐姐”。她在憶文中依依不舍地寫道：“一支粉筆、兩袖清風，三尺講臺、四季晴雨。您手持教鞭、諄諄善誘，帶領我們朗誦著：‘春蠶到死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干 ’……”

大樹

2月9日，107班畢業生周音孜、羅雅楠、易蘿等人趕往殯儀館悼念恩師。劉曉紅的女兒——被同學們愛稱為“喬喬姐姐”的周庭喬迎了上來：“我記得你們，我媽媽跟我說你也在學教育，想當老師。”

“我感覺劉老師就是我理想中的狀態——有自己的事業、生活，充滿愛。”受劉老師影響，考入香港教育大學的周音孜毅然選擇了中國語文教育專業，并立志成為“偶像”劉老師這樣的人，“如果我以后能成為她這樣的人，或許有很多孩子可以少走彎路。”

一個周末，劉曉紅讓音孜任意邀請幾個朋友去逛書店。音孜本以為是隨意的一個邀約，沒想到劉曉紅在事后告訴她：“其實老師就是想看看你會邀請誰。老師想通過這件事情告訴你一個道理，交往的人很重要。你在班上很有影響力，能很好地組織、調動、凝聚同學，希望你當好班長、做好表率！”

想到這里，音孜打開手機，播放起劉老師為107班畢業準備的小視頻。望著屏幕里和記憶中笑得一樣燦爛的“曉紅姐姐”，音孜又一次濕了眼眶。

羅雅楠同學在初中時曾經很“害怕”劉曉紅：“我覺得老師好像不是很關心我，因為我覺得我不是很起眼，老師的目光都放在好學生身上。”

直到畢業后和媽媽聊天，羅雅楠看到媽媽展示出當年與老師的聊天信息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一點點小細節，劉曉紅都會反饋給媽媽。學科的弱項是什么、課外活動拍了哪些照片、教育上遇到什么問題又該如何解決……劉老師原來一直在與媽媽交流溝通，并及時采取措施。

在一次小考中，沒來得及充分準備的羅雅楠情急之下打起了小抄。劉曉紅看到了卻并沒有當眾戳破，而是私下找來羅雅楠并告訴她：“我們班有位同學考試走捷徑打小抄，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這樣做是不太好的，我們不能像他那樣……”

自尊心極強的羅雅楠痛哭流涕，向老師承認錯誤：“對不起，我再也不會了！”從那以后，她再也沒有打過小抄，連再小的測試也認真面對。多年后，她回憶道：“如果當初不是老師這樣的教育方式，我可能后面要走很多彎路。”

在易蘿同學的印象中，劉曉紅最擅長鼓勵式教育。“劉老師最愛與我們挽著手、搭著肩，跟我們‘咬耳朵’，很親密地無話不談。”雖然很喜歡劉老師，但易蘿感覺跟老師一直有距離感。當第一次與劉曉紅“親密接觸”的時候，易蘿的神經繃得很緊，但緊張和不安很快就被劉曉紅溫柔的微笑和感染力撫平。從此之后，易蘿和劉老師成了無話不談的“好朋友”。2月9日晚，94班班級半數的同學一同趕往岳陽市殯儀館送別劉老師。2014年畢業的同學們如今已進入各個行業或繼續研學深造，當年的許多細節已經模糊，但一提起劉老師，同學們心中依然充滿了美好的回憶：一起去福利院關愛失智兒童、去圖書館看電影、給10年后的自己寫一封信……

“老師布置作業不多，超前踐行‘雙減’政策。我們記憶里她的經典姿勢就是撐在講臺和同學們聊天、談心、講道理，教我們先做人再做事。”94班畢業生歐陽明江在長大后對劉老師有了新的認識，也了解了她當年的良苦用心，“當時不會有什么感覺，但橫向對比后，才后知后覺，劉老師對于學生‘三觀’的培養、性格養成的引導以及人格的樹立都有著很好的榜樣作用。她的語言充滿幽默感，讓你意識到問題，但不會讓你尷尬，堪稱‘高情商發言’。”

“劉老師，您就像一棵大樹，我們就像一棵棵小樹苗，在您的庇護下健康成長。終有一天，我們也會成為守護國家的大樹，用自己的力量去抵擋世界的風雨。”130班學生黃以寧在懷念文章里與“大樹”一樣的恩師深深道別，“您長眠，我常念！”